故事的開頭，一次相遇

我第一次碰到賈金斯——真正注意他——是很多年以前在一次野營會上，那會兒我還是一個男孩。當時有人正在往一棵樹上釘一塊木板作擱物架用，賈金斯攙和了進去。
“停一會兒，”他說，“你得先把板子的那一頭鋸掉，然后再把它釘上去。”于是他開始四下里找鋸子，而找到鋸子之后，還沒鋸上一兩下他又住手了。“這把鋸子，”他說，“得用銼子磨利一點才成。”于是他又去找銼子以便把鋸子弄利，可找到銼子之后他又發現，他得給銼子安一個合適的把手才能用它。為了做銼子的把手，他又去灌木叢中尋找一棵小樹，可找到之后他又發現，他得先把斧頭磨利才能把小樹砍倒。為了磨斧頭，當然啰，他不得不先把磨刀石安放穩當，以便它能正常工作。這一來又牽扯出了為磨刀石做木腳基座的事兒。為了像模像樣地做磨刀石基腳，賈金斯決定做一條木工凳。而假如沒有一套更好的工具，做木工凳，是不可能的。于是賈金斯就去村子里弄所需的工具去了，當然，他再也沒有回來。

傳奇人物的第二次嶄露頭角

他再次露面——幾個星期之后——是在城里，當時他在為工具加工機械的批發價與人討價還價。
在那個小插曲發生之后，我逐漸對賈金斯有了深入的了解。有一段時間我們倆在同一個學院里上學。但是不知怎的，賈金斯學任何東西都學不久。他總是滿懷熱情的開始，然后總會有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。有一段時間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法文?？刹痪盟l現要想真正精通法語，先得徹底掌握古法語和普羅旺斯語?？墒牵偃鐩]有絕對精通拉丁語，要徹底掌握古法語和普羅旺斯語是不可能的。而要想精通拉丁語，賈金斯發現無論如何都得先掌握梵語，別無他途，因為梵語無疑是拉丁語的基礎。因此賈金斯全身心地投資到了梵語的學習之中，直到后來他意識到要想徹底學習好梵語，有必要先學習古伊朗語，因為它是梵語的淵源所在?？墒枪乓晾收Z現已失傳。
于是賈金斯先生不得不從頭重新開始。在自然科學方面，他的確取得了一些進步。他學習了物理學，在學的過程中他飛快地回溯。從各種力追究到分子，從分子追究到原子，從原子追究到電子，然后他的整個學習往后爆開，進入了空間的無限之中，可還是沒有找到第一起因。

沒有盡頭的追根溯源

賈金斯當然從沒拿過學位，因此他沒有把他所受的教育付諸實用。不過這沒關系。他非常富有，可憑其十萬元巨資直接殺進生意場。他先是把它投資在一個煤氣廠上，但他發現這樣投資他在虧本，因為用來生產煤氣的煤價很高。因此他以九萬九千元的價格賣掉煤氣廠，把錢改投到了采礦業上。此舉也沒有成功，因為采煤機械貴得可怕。因此賈金斯又以八萬元賣掉了他在煤礦的股份，把錢改投到了采礦機制造上。要不是由于為采礦機制造廠提供動力的煤氣成本太高，他無疑是可以靠制造采礦機大賺其錢的。賈金斯以七萬元賣掉了采礦機制造廠的股份，自那以后，仿佛滑冰者倒退著滑冰似的，他在環環相扣的各個工業分支上旋了一大圈。
他每年都損失一定數量的錢，尤其是在生意興隆的好年頭。在什么都難賣的簫條歲月他做得倒還蠻好。

注定無緣的愛情

賈金斯的家庭生活非常平靜。
當然他從沒有結婚。的確，他有那么幾次墜入情網；但每一次都以毫無結果告終。我至今對他的第一次戀愛記得很清楚，因為那時候我和他關系非常親密。他立刻而且徹底地愛上了那個姑娘。的確是一見鐘情。他的一片癡情是毫無疑問的。他一見到她就非常坦白地表露了他的真情。“我打算向她求婚，”他說，“請她做我的妻子。”
“什么時候？”我問道，“現在嗎？”
“不，”他說，“我想先完善自己，以便配得上她。”
于是他開始進行品德訓練以完善自身。他在主日學校里教了幾個星期的書，直到他意識到一個人除非先認真地研究過巴勒斯坦的歷史，否則他根本不配做在主日學校教書那么神圣的工作。另外他還覺得，假如一個人對以色列人的歷史還只是一知半解，卻硬要和一位姑娘成親，那他簡直就是一個無賴。因此賈金斯沒有貿然求婚。在他配得上求婚之前差不多兩年時間過去了。等到他有資格求婚的時候，那個姑娘早已和一個做漆皮鞋子的毫無頭腦的家伙結婚了，而那家伙甚至連摩西是誰都不知道。

再次的完美輪回

當然賈金斯再一次墜入了情網。人們總是這樣的。而且這一回無論怎么說他在品德方面已無可挑剔，這使得求婚令人難以拒絕。
總之他墮入了情網——這一回陷得很深——愛上了一個迷人的姑娘，一般人叫她索內克洛夫特大小姐。她被稱作大小姐只是因為她有五個妹妹；她很窮但非常聰明，她所有的帽子都是她自己裝飾的。任何男人，假如他稱得上男人的話，都會對這么一個可愛的人兒一見鐘情。賈金斯本來是要向她求婚的，當然這樣；只是當他去她家的時候，他遇上了她的大妹妹——她當然更加年輕；而且，我想，也更窮——她不僅自己做帽子，而且自己做上衣。于是賈金斯愛上了這位二小姐。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去拜訪，為他開門的是三小姐，她不僅自己給自己做上衣和打理帽子，就連通常由裁縫做的套裝她都是自己做。從那以后賈金斯從一個妹妹轉向另一個妹妹，一直轉到了最小那一個，結果到最后他一個都沒娶上。

幸運還是不幸

或許賈金斯一輩子沒結婚還是件幸事。因為結婚會使他日子更難過，當然這樣，因為他一直在越變越窮。你知道吧，自從他賣掉最后一項生意中的最后那點股份之后，他用那點余錢買了一筆在貶值的養老金，這一安排的結果是他第二年得的錢比第一年少，第三年又比第二少。如此一來，假如他活得夠長的話，他恐怕會以餓死告終。
與此同時，他已變成一個模樣古怪的老頭，不僅外衣太短，褲子也短短地吊在靴子上方——像個小男孩似的。他的臉也像個孩子似的，只是有不少皺紋。

只剩下往事的唏噓

他的談話如今已變成了回顧往事，總是這樣。他總是沒完沒了地講那些陳年舊事，說他當年和某某人在一起是如何如何開心。
比如他經常說——
“我記得有一天在火車上我碰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——”
假如你問他：“那是什么時候呀，賈金斯？”他會茫然地看著你，仿佛在計算似的，然后說，“我想是1895年，要不就是1896年，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——”
我還注意到，他的回憶正在越來越遠地朝過去回溯。他以前經?；貞浰€是一個年輕小伙子時的情景，在此基礎上絮叨他那些陳年舊事；而現在它們回溯得更遠了。
幾天前他給我講了一個關于他本人和兩個他稱為哈伯哥兒倆——內德和喬——的故事。他說內德是一個力大無窮的家伙。
我問他內德那時候多大年齡，賈金斯說是三歲。他還補充說內德的另一個兄弟還要年輕，但是非常聰明，因為他才——賈金斯在此停頓了一下并算了算——才十八個月大。

沒有終點的倒車

于是我意識到賈金斯的倒車會開到什么地方去。他已經后退著穿過兒童期進入嬰兒期，過不了多久，正如他的養老金漸漸變成一丁點兒并化為烏有那樣，他會一直后退下去，直到穿過生存的帷幕并且死亡——或者誕生，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它。
多年以來，他始終是我所遇到的最發人深思的寓言或人物之一。